赛尔克坚:中共海外运作 遣返迫害新疆少数民族
来源:VOA
出生在新疆的哈萨克人赛尔克坚(Serikzhan Bilash)是人权团体“阿塔珠尔特志愿者组织” (Atajurt Kazakh Human Rights)创始人。2017年该组织首先向西方揭露新疆集中营的人道灾难,引发各界对新疆少数民族的关注。
国际维吾尔族代表11月11日呈书国际刑事法庭(ICC),指控中国政府通过海外运作,利用强迫合作和强制递解等方式,胁迫境外新疆少数民族。赛尔克坚接受美国之音专访表示,其组织通过“证人证词”视频项目,掌握不计其数的中共在海内外胁迫新疆少数民族的案例。以下是专访内容。
记者:请谈谈您所目睹的中共对境外异议人士长臂管辖的现象?
赛尔克坚: 这个现象,我可以列出几百个例子,我们这些出生在新疆的哈萨克人就熟悉许多他们的做法,并把那些手法叫中共“软实力”。
比方说,我们这个组织是一个人权团体,总部设在哈萨克斯坦,专门针对中共在新疆迫害少数民族的行为收集视频证据。我们的成员为志愿者,不领取工资。
新疆发生的人道大灾难和种族灭绝政策,我们最先向全世界揭露。我们录制了许多证人证词视频,并公布于众,向西方各大媒体捅出了真相。
在那之后,中共开始(通过哈萨克斯坦政府)对我们采取各种各样的措施,包括哈萨克斯坦安全局把我们的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威胁我们的成员,告诉他们,要把我们组织的所有人都列为极端组织成员,并“一一判刑”,而我们对哈萨克斯坦政府和社会并不构成任何威胁。
新疆少数民族如果进入哈萨克斯坦,首先跟他们面谈的就是哈萨克斯坦国家安全局。他们会问,是否坐过集中营。如果回答是肯定的,哈国安全局的人会跟他们说,你现在到了哈萨克斯坦以后,别以为自己很自由了,我们可以随时把你遣返回中国;即便你老婆孩子都在哈萨克斯坦,我们随时会按中国政府的要求把你遣返回去。
哈国安全局会向这些人提出警告,说你进入哈萨克斯坦之后,不能接触赛尔克坚这个人,并把我的照片,姓名和护照还有我所有的视频给他们看。很多人并不认识我,说不知道我这个人。哈国安全局的人会警告,如果你去见这个人,你死定了;你今天见他,明天我们就把你遣送回中国。他们会把我们阿塔珠尔特组织的资料也拿出来,说如果你去找这个所谓的人权志愿者组织,说出你在集中营里的经历,你也死定了,我们也会遣返你,中国政府会处置你。
这些人到了哈萨克斯坦以后,多数不敢公开在新疆集中营的苦难经历和所见所闻。就是说,中国的“软实力”不仅仅在西方通过社交媒体、恐吓、勒索、敲诈之类的得到发挥,甚至能让我的祖国哈萨克斯坦的国安局公开与之联手。
记者:您能不能给我们举出你们经手的具体案例?
赛尔克坚:我们经手的具体案例很多,我会给你发一些链接,你能从我们的视频中看到许多不同的个体讲述自己在新疆遭受种族迫害的故事,毕竟愿意披露真相的人还是很多的。
我今天要特别说的,是一个移居哈萨克斯坦的小伙子,从愿意揭露中共集中营,如何变为在中共压力下彻底反悔。
这名哈萨克族小伙子在新疆和哈萨克斯坦之间做小商品生意。被中共关押在新疆集中营一年半获释以后,他2019年年底到了哈萨克斯坦并且定居下来。
他给我打电话,说愿意接受我的采访,给我们提供在集中营的所见所闻。2020年夏天,我们录好他的视频,经过他同意之后发布在社交媒体。
很快,他在新疆的所有亲戚都给他打电话,质问他“是不是要害死我们”–这些亲戚都遭到中共国家安全局和国保的恐吓。我们立即从社交媒体上撤下了他的证人证词视频,不过仍然保留在硬盘上。
一年之后,就是今年,这个小伙子彻底“反省”了,在社交媒体上承认自己以前“有过极端思想”,并且完全否认为我们录制过证人证词视频。
据称,他做口罩生意赔了本。中共给他输送了资金,同时威胁他在新疆的弟弟,而他的家人都在新疆的伊犁哈萨克自治州。
由于他处在胁迫中,我不能透露他的姓名。不过,他的证人证词我们可以让记者和媒体看到,前提是需要保密,不能对外公开。
记者:请您谈谈您创建的这个人权组织,“阿塔珠尔特”。它是怎么运作的,做了哪些工作?
赛尔克坚:我们这个组织是2016年年底在哈萨克斯坦最大的城市阿拉木图成立的,我是创办人。当时和我一起的包括好几十个我的弟兄姐妹同道。
那是习近平在新疆大规模抓捕哈萨克人之后。
这里我要说一下,全世界一直以为,新疆问题就是维吾尔族问题,其实,哈萨克族也面对同样的问题。
我们这个组织成立以后,一直在哈萨克斯坦各处,包括偏远的乡下,访问哈萨克人,收集来自中国新疆集中营的第一手资料。
哈萨克斯坦从前苏联独立出来之后,全世界大约有一百万哈萨克人回到了哈萨克斯坦,其中来自新疆的将近50万。我们依靠的就是来自新疆的这些哈萨克人。
他们每个人在新疆都有亲朋戚友、同学同事之类的。我们根据他们提供的消息,掌握了新疆集中营存在的证据;他们自己或者家人回到新疆探亲,有被当局抓捕和关到集中营的,包括老婆、丈夫、孩子等等,很多这样的例子,因为一个哈萨克家庭分两个国家的例子太多太多,超过几万例。
我们就扛着摄像机,拜访他们的住所,拍摄他们的证人证词。就是通过我们这样几万个证人的证词以后,全世界真实地相信,新疆的确存在集中营。我们能够有这么大的活动空间,获得这么多证据,就是依靠50万来自新疆的哈萨克人。
哈萨克人站出来揭发集中营之后,从2016年年底到2020年为止,哈萨克斯坦政府总共给中国政府发了三次外交照会,抗议他们抓捕已经获得哈萨克斯坦身份的人。中国政府不得不释放了很多哈萨克人。中国政府曾经表示,放行700人回归和定居哈萨克斯坦;此外,释放2000名哈萨克人跨境进入哈萨克斯坦。这些都与我们的努力有很大的关系。
“阿塔珠尔特”虽然有一千多活动成员,却一直被哈萨克斯坦政府拒绝注册。
记者:请谈谈您自己。您出生在新疆,而且祖祖辈辈生活在新疆,为什么会移居哈萨克斯坦?
赛尔克坚:刚才说过,前苏联解体以后,独立出来的哈萨克斯坦政府号召世界各地的哈萨克人回归家园。当时,生活在新疆的所有哈萨克人都接到了相关的消息。我就是在这个浪潮中,于2000年26岁时,与家人一起移民到了哈萨克斯坦。
当时在新疆,像我们这样的哈萨克人也已经开始受到中共的不公平待遇。中国那时开始关闭哈萨克学校,要求所有哈萨克学生就读中文学校,我们的语言环境越来越狭窄,而且人身自由也受到限制。
甚至我要办理护照出国到哈萨克斯坦,都等了一年半。如果一个普通汉人跟我一样,都是到公安局办理护照的部门申请,汉人一个星期到15天就可以拿到护照,可以到想去的任何地方。而对我们哈萨克人和维吾尔人,他们就是不给你办,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
我为了申请护照,弄了十来个邀请函。他们总是说,你这个邀请函不行。我让德国的朋友发邀请,让美国的朋友发邀请,让哈萨克的朋友也发邀请,让香港的朋友也发邀请函,一一都不被接受。他们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留学的不行,探亲的不行,商务的不行,访问的也不行,统统拒绝。最后我只好花钱贿赂,把现金塞到每个经手办理的工作人员手里,总共用了三万块。还另外花钱请他们吃喝,才好不容易拿到中国护照,然后移民哈萨克斯坦。
当时我们离开新疆,是对新疆的将来已经失望透了。我父亲是建了学校的人,是我们地区哈萨克学校的创办人。可是,到了2004年,我父亲创办的学校遭中国政府取缔之后被全部强拆,片砖不留,一片小区建在了原址上。他们就是要关闭哈萨克学校,强制哈萨克人进入汉族学校。当时,包括我父亲,我们当地所有的哈萨克老师,知识界的学者们,都联名上书给中国政府,包括要求保留学校建筑,因为那是82年才建的红砖建筑,质量很好。你可以把哈萨克学校关掉,但可以让汉族学校在那里办下去呀,继续使用这些建筑呀。他们不答应,把学校整个拆毁。说明他们不仅仅要关闭我们的学校,不仅仅要禁止使用我们的语言,还要把整个历史证据都拆掉,要磨灭哈萨克人生存的所有证据,好让全世界以为这里从来没有过哈萨克人的学校存在过。就是要抹灭一切哈萨克人的痕迹。
记者:您在哈萨克斯坦致力于揭露新疆集中营,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后来为什么又来到美国?
赛尔克坚:我们的成员,除了我现在在海外,其他人依然都在哈萨克斯坦。
2019年2月13号,哈萨克斯坦政府对我立案调查,指控我的组织是没注册的违禁非法组织,涉嫌经常非法聚会。不过,他们只判我交罚款700美元,这个数字还真不大。
2019年3月10日凌,哈萨克斯坦国家安全局把我从居住的城市阿拉木图市,抓到哈萨克斯坦首都软禁在那里,而这本身是违法的。按哈国法律,软禁必须在被软禁者居住地或户口登记所在地。
2019年7月29日,他们开庭,裁定遣返我至原居住地阿拉木图。2019年8月16日凌晨,他们开庭,给我判处7年徒刑,罪名是恐怖分子,还有破坏中国与哈萨克斯坦关系、制造社会矛盾等一大堆。
现在,只要一查我的姓名,就会在哈萨克斯坦国家安全局的档案里看到,我是被定性的恐怖分子。
(编者按:联合国任意拘留问题工作组2020年11月得出结论,哈萨克斯坦政府对赛尔克坚的拘留是任意的,违反了国际人权法。)
他们没收了我所有的地产,冻结了我所有的银行账户,包括我父母的银行账户,包括我父母的家产,因为我们家人有一些不动产,都被冻结。包括我开的尼桑小轿车也被政府冻结。甚至交警拦住我的车要开罚单,都开不了,因为我的车在哈萨克斯坦移动车辆数据库里不存在。我想过户我的车,过不了,想卖也卖不了,想送给我弟弟也送不了,因为这部车是“不存在的”。
我被关期间,哈萨克斯坦总统特别顾问来跟我谈条件,共谈判了7次。他们要我签署庭外和解协议,我说不签,帮助哈萨克人没犯任何罪,要继续打官司。2019年8月16日,他说,赛尔克坚,我们都知道,你做的一点没错,所有哈萨克人都知道。可是,总统九月份要访问中国,你的判决书就是总统送给习近平的见面礼。他说,我们也是没办法。你可以选择,一个是你坐牢,实打实坐七年;一个是我们形式上给你判刑,你认罪,实际上监外执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我没有办法,选择了第二个。
所以,我现在就是被他们判了7年的恐怖分子,区别就是监外执行。然后,他们又跟我签了一个协议,规定我7年不搞政治,不参加任何政治活动,也不领导任何政治团体。
后来,我来到了美国。
记者:您到美国以后,仍然在继续从事“阿塔珠尔特志愿者”组织的工作,把指控中共的证据上传互联网,这对您在哈萨克斯坦的家人没有影响吗?
赛尔克坚:包括我在哈萨克斯坦所有的亲戚朋友和所有团队成员,24小时都在哈萨克斯坦国家安全局的监督之下。我的兄弟姐妹从来没有参与过我的活动,但是哈萨克斯坦政府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跟我有关系的所有人的监督。他们的一切通讯和行踪都在安全局的全天候监控下。
我离开那里来到美国,完全是哈国政府的认可。按照哈国法律,我这样被列上恐怖分子名单的人,不可能合法经过海关,不可能坐上飞机离开。就是说,他们让我离开,意味着哈萨克斯坦国安局可以开香槟庆祝了。
哈国政府现在也不敢通过我的亲朋戚友给我施压,因为,他们害怕得罪西方。习近平2013年9月第一次提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构想,就是在哈萨克斯坦。哈萨克斯坦一方面获得了中共在一带一路上的利益好处,一方面又受到西方的制约,所以,只能夹在中共和西方之间。
记者:您在美国的社交媒体帐号一直遇到被关闭,这是怎么回事?
赛尔克坚:是的。这其中包括油管(YouTube)两个帐号被关。一个是我们组织的主要帐号,2021年6月15号被关,被多家西方媒体曝光以后,6月18号油管道歉并恢复帐号。那里面保存了12000个有关新疆再教育集中营的证人证词,包括我的演讲—中国的、哈国的政策,哈国的人权等。这些视频被他们下架,但三天之后被恢复,这很好。
可是最近,2021年10月中旬,我们油管频道的第二个帐号又被关闭了,没有任何警告和解释,目前一直没有恢复。
另外,我的脸书帐号今年被关了六个,其中恢复过一次,其余都没有恢复。里面写的都是新疆再教育集中营的问题。我申诉也没用,最后,他们把我申诉的按钮都取消了。
去年,2020年,我的脸书也被关闭过三次,三个帐号,包括阿塔珠尔特组织的和我个人的。
我认为,中共的“软实力”已经渗透到西方的这些高科技公司,脸书和油管里有人为中共卖命。
尽管困难重重,但是,现在我的工作从在新疆解救哈萨克人,慢慢扩大到面对所有哈萨克人,包括阿富汗苦难中的哈萨克人。
全世界哈萨克人不到2500万,分散在全世界60多个国家。生活得最好的是在土耳其,他们保留了哈萨克族的文化和传统;然后是80年代移民到欧洲各国的哈萨克人,他们在法国、德国等地生活得很好,因为那些是民主国家。蒙古共和国的哈萨克族也生活得很好,还保留了游牧民族传统和独特文化、语言。
在中国新疆的哈萨克人是最不幸福、最不幸运的,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仍是我的重点所在。
(美国之音进行一系列采访,反映有关美国政策和美中议题的负责任的讨论和观点。被采访人所发表的评论并不代表美国之音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