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三问之三:为什么“能歌善舞”变成了“三股势力”?
RFA, 2019年3月22日
苏联瓦解之后,中共一方面因惧怕新疆走向分裂,而开始反省第一代民族政策;另一方面大量开采新疆资源,加速汉族移民,孤立以维吾尔为主的本地民族,这一系列措施造成当地人对政府不满情绪的积累。整个20世纪90年代,新疆的矛盾持续激化,但中共并没能找到有效的治理办法。
“9.11”后大国交易 “东伊运”莫名走红
2001年九一一事件爆发,美国布什政府发动全球反恐战争,同时成为中国新疆政策的节点。
米华健教授 (Prof. James Millward美国乔治城大学外交学院历史学教授): 中国政府很快抓住了这一机会,将维吾尔人中的分裂主义或者异议问题重新定义为恐怖主义问题。
彼时美国布什政府出兵伊拉克的计划在国际上受阻,甚至遭到一些盟国的反对。美国需要中国在联合国表决中投赞成票, 支持1441号决议,于是和中国做了个交易。
米华健:如果中国不反对联合国允许美国介入伊拉克的决议,美国就同意把一个维吾尔组织列为国际恐怖组织。
一个名为“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简称“东伊运”的小小组织中了彩。一夜之间,它在大国交易中瞬间蜚声海内外。专家们猜测,东伊运被选中也许正是因为它不起眼。罗伯茨教授曾亲赴东伊运在阿富汗的训练营,访问他们的成员。
肖恩.罗伯茨教授 (Prof. Sean Roberts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国际发展研究项目主任):据他们的描述,这些营地的资源非常少。 他们只有一把AK-47机枪可以偶尔用来进行打靶练习,但除此之外,他们把大部分时间花在试图翻新他们所占领的废弃建筑物上。
罗伯茨:他们可能只有不到10人。他们确实说过,他们受训的原因是最终在新疆进行革命。
东伊运头目艾山·买合苏木很早就在巴基斯坦被当地军队杀死,这一组织实质上名存实亡。但是,在中国政府的宣传中,“东伊运”这个词不仅指那个只有十人的小组织,它代表了所有对新疆稳定构成威胁的势力。百度词条至今还在讲它“是以拉登为首的恐怖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因为东伊运的名字里有“东突”二字,“东突”这个本意是“东突厥斯坦共和国”的名称缩写更是被有意地被混淆概念,变成恐怖主义的代名词。
借反恐之名反分裂
“九一一”事件后,在中国官方的宣传里,“泛突厥主义”“泛伊斯兰主义”火速被恐怖主义 、分离主义和极端主义这“三股势力”替代,反分裂让位于反恐。这些词语的变化,体现了官方对维吾尔以及其它新疆当地民族维稳手段和政策的改变,维吾尔人对中共政权的不满,和部分维吾尔组织要求民族自决的意愿由此被极端化和妖魔化。
罗伯茨:从长远来看,我认为这对维吾尔人来说是灾难性的,因为这种宣传有利于中国政府打击维吾尔人,而中国政府则将这种打击定性为反恐。
罗伯茨:因为中国政府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这一点。 有很多支持东突厥斯坦的非暴力维吾尔组织,他们肯定不是恐怖分子。
趁国际社会对恐怖主义宣战,加大对伊斯兰教的打击成为全球趋势,中国政府不去剥离少数极端伊斯兰主义与伊斯兰的区别,反而直指伊斯兰教是维吾尔人反抗的根源,开始用宣传手段制造全社会对维吾尔人和伊斯兰教的恐惧。
罗伯茨:一方面,这加剧了对维吾尔民族的打压。 另一方面,它也让许多中国人产生了一种感觉,他们不知道维吾尔人是谁:“这些人非常危险,我们应该小心他们”。 我认为这些助长了中国国内越来越明显的的伊斯兰恐惧症。
“七五事件”之后 暴力镇压和反抗的死循环
矛盾激化到顶点,任何火花都会造成大爆炸。2009年7月,广东韶关玩具厂的维汉斗殴事件就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导火索。事件引起乌鲁木齐街头的维族人上街抗议,在警方的干涉下迅速演变成暴力冲突。
中国政府用一贯的口径宣称,这是外国分裂和恐怖势力插手,继而武力镇压。
“七五事件”成为中共新疆政策的转折点。此后,中国政府重拳出手,舆论紧跟。本来被宣传为“能歌善舞”的维吾尔人被集体贴上“三股势力”的标签。
2014年昆明火车站事件、天安门金水桥事件,更使中共之后在新疆的极端政策得到公众的拥护。
罗伯茨:你就开始看到维吾尔民众的沮丧情绪逐渐沸腾成暴力。 从那时起就形成了恶性循环,暴力,更多镇压,暴力,更多镇压……
从多民族文化共存,到强势汉化和“再教育营”
2014年,习近平召开中央民族工作会议,释放信号:民族工作不光要提高少数民族的收入和生活水平,也要抓精神生活,确保认同中国人身份。之后,虽然没有明确公开提出第二代民族政策,但同化的导向愈渐明显,尤其是对藏维两个民族。
米华健:它是一种戏剧性的转变,从一种集中的自上而下的多元文化主义,转变为自上而下的同化推动。
主要表现在打压少数民族的宗教生活及其与汉族不同的民族习俗。比如禁维吾尔人蓄须和戴面纱的运动,后来扩展到干预斋月禁忌。维吾尔民族文化也遭受灭顶之灾。
米华健:五六十岁的,大半辈子都用维语教学的老师,次年就必须改用汉语给满教室的维族学生讲课。
各种针对宗教和文化的干预一开始只是在小范围内,后来扩展到整个地区,渐渐将这些行为定义为非法,直到有了今天震惊世界的“再教育营”。
米华健:如今“再教育营”里有大量的教授和学者,特别是那些从事文学工作的人,作家,诗人,歌手和音乐家所涉及的领域已经被现行政策摧毁,而这些人并非与宗教有关的人士。 他们是拥有高学历的专业人士,我们所看到的实际上是以所谓“极端主义”的名义对维吾尔文化和宗教的攻击。
在中国政府大大压缩维吾尔人宗教自由、民族自治空间的情况下,很多维吾尔人想方设法外逃。有的是政府默许,有的通过人口走私,还有的走官方渠道拿到签证,大批维吾尔人离开中国,取道东南亚,到了土耳其或其它国家。其中数千人越过土耳其边境到了叙利亚,参与恐怖主义战争。
米华健:有一点很清楚,这不是东土耳其斯坦伊斯兰运动的延续;这似乎是由于叙利亚的拉动因素和新疆的推动因素双重因素下的一个相对较新的现象。
新疆问题警示全球
基地组织、伊斯兰国等伊斯兰极端主义的盛行让恐穆斯林变成全球潮流,中国人也不例外。而在中国恐穆斯林最简单直接的表现就是反维吾尔人。
罗伯茨:反恐战争的一个主要问题是没有国际公认的关于恐怖主义的定义。 因此,这让许多国家可以针对任何他们认为是威胁的群体,不论是否有合法的理由,而把他们定义为恐怖分子。
罗伯茨:另一方面,对极端主义的关注帮他们打开了一扇门,把所有伊斯兰教的特征都视为恐怖主义的根源。
中国境内少数民族的民族主义状况错综复杂,维吾尔人要求中国宪法赋予的自治权利的民族主义不能等同于分离主义,而分离主义也不等于恐怖主义。而中共在新疆大规模践踏人权的行为,仿佛有着比反恐反分裂更深一层的意义。
罗伯茨:在我看来,一带一路倡议的目标与新疆在这一倡议中的关键位置,和我们目前所看到的在该地区发生的大规模侵犯人权的行为之间存在着明显的联系。
这样的联系不无道理。新疆是中国和南亚、中亚、中东以及欧洲开展国际贸易的中转站,有着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一带一路计划把喀什、乌鲁木齐、伊犁建成商业和交通枢纽,对该地区的控制是成败的关键。
米华健:这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即使习近平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在国际范围内拥抱和宣传一种新的多元文化主义,在国内却正朝着有中国特色的单一文化模式迈进。
回首新疆纷繁复杂的历史,我们清晰地看到新疆问题的由来。目前中共大力倡导“伊斯兰教中国化”政策,强制“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进清真寺”、“《穆斯林爱国主义教程》进清真寺”,这些强权政策无法满足维吾尔人历来对把握自己命运的渴望,反而让恩怨变成永远解不开的恶性循环。
罗伯茨: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新疆是对全世界的警示,因为我认为那种逻辑会让我们完全回到二战期间国家社会主义的逻辑上去。希望我们的世界不会历史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