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脚剧变海外维吾尔孤叶飘零
中央通讯社, 2019年2月27日
土耳其加济大学亚洲研究中心主任瓦热斯.恰康2017年9月以来无法跟新疆阿图什巿老家联系,只能望着存放电脑中的照片思念亲人。中央社记者何宏儒安卡拉摄108年2月23日
(中央社记者何宏儒伊斯坦堡特稿)政治风暴席卷天山脚美丽绿州,旅居海外维吾尔人跟故乡彻底断线,年轻人更身陷孤苦零丁境况,迎风飘荡。剧变来得猝不及防,心境虽难以收拾,许多人对未来没有失去希望。
「我父母去世了,但兄弟还在啊,为什么挡住我们的关系?我是在那儿出生的,应该有权利回故乡探亲,世界上有哪一个法律禁止这样的事情?你是不是一个正常国家、你是不是法治国家?」说这话时,瓦热斯.恰康(Varis Cakan)瞪直双眼表情严肃,紧握的左拳指关节猛击木桌,偌大办公室因而不断传出叩叩声响。
维吾尔裔的恰康自新疆大学毕业后,于1995年负笈安卡拉,后来受聘土耳其加济大学(Gazi University)历史系教授突厥史,并且入籍。50岁的他目前是这所大学亚洲研究中心主任。
本来每两年返新疆阿图什巿探亲的恰康,上次回家已是2016年9月的事。而自2017年9月古尔邦节(又称宰牲节)以来,他有将近一年半无法跟老家取得联系,因此向土耳其总统府陈情,要求政府协助了解老家境况。
恰康在任职的亚洲研究中心办公室接受中央社记者采访时说:「总统府把我的申请转外交部,再转到土耳其驻中国大使馆。大使馆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向中国有关部门转达,但他们还没有答覆。」
「我还是个土耳其大学教授,联系这件事都得不到答覆,一般老百姓就更不可能了。去年9月申请后,我等着、等着、等着,你为什么不回答?这是很大、很严重的人权问题。」已20多年没说中文的恰康,谈到激动处不但突然说话流利,而且铿锵有力。
「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曾报导,中国数十年来一直试图在新疆限制伊斯兰教信仰和维持铁腕控制。新疆的2400万人口中,逾半数是信仰伊斯兰教的少数民族,其中大多是维吾尔人。这支民族过去一再寻求独立、抗拒汉人统治,长久以来令北京深感不安。
在土耳其安卡拉攻读博士学位的玛丽亚(图)自2017年初以来无法跟新疆阿克苏地区老家联系,曾为此求诊精神科并住院一段时间。中央社记者何宏儒安卡拉摄108年2月23日
目前在安卡拉大学(Ankara University)攻读突厥学博士学位的玛丽亚(Meryem)出身新疆阿克苏地区温宿县,北京中央民族大学毕业后留学土耳其,已只身客居异乡9年。她说阿克苏原本是天山脚下美丽绿州,但2017年初开始的政治风暴改变一切。
中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书记陈全国2016年上任后,以铺天盖地严密监控系统实施高压统治。新疆2017年4月实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去极端化条例」,内容包括禁止自己或强迫他人穿戴蒙面罩袍、佩戴极端化标志等。今年1月,中国又通过伊斯兰教中国化的5年计画,外界担忧这是北京打压宗教自由的最新手段。
玛丽亚告诉中央社记者:「在通讯如此发达的21世纪,想要听到家人的声音竟然变得如此困难!今天在东突厥斯坦的人要跟国外亲友联系、说上一句话,就够警察抓你定罪,哪怕那个人是你的亲生父母,这难道不是是21世纪人类社会最大悲剧吗?」
玛丽亚有着深邃明亮眼眸,说起话来自信爽朗。身兼数职自食其力多年的她,言谈间流露一派俐落,若不是她自己提起,很难想像这么干练的美丽女孩曾求诊精神科,还住院一段时间。
自2017年初以来,玛丽亚老家那头音信杳然,让她蒙受极大精神压力,一度崩溃。排行老大的她接连两年元旦新年时用通讯软体微信(WeChat)给两个弟弟「发红包」人民币200元。在石沉大海的数十则讯息后,手机那头今年初竟捎来「谢谢」的回讯。尽管无法证实确是弟弟口信,这两个字让她流了几天泪水,欣喜至今。
在土耳其东南部一所大学攻读硕士学位的阿塔吾拉(图)手持父母和么弟的照片,要求中国政府像日前公布维吾尔民谣诗人黑伊特影片一样,对他提供亲人的消息。中央社记者何宏儒安卡拉摄108年2月23日
同样因苦等不到老家消息而容颜憔悴的还有阿塔吾拉(Muhammad Atawulla)。新疆维吾尔人处境去年8月以来受国际媒体广为关注后,他是最早在网路上公开自家骨肉离散和饱受精神摧残的维吾尔人之一。
推特大头照里的阿塔吾拉嘴角微扬,天庭饱满。但原本器宇轩昂的他,现在竟变了个人,活脱是个清癯蹙颦忧郁男。访谈当天他没刮胡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沧老,一直没有笑容。
出身新疆和田县色格孜库勒乡的他正在土耳其东南部的卡拉曼马拉斯苏跖伊玛目大学(Kahramanmaras Sutcu Imam University)攻读国际关系硕士学位,希望本学期结束就可写出论文顺利毕业—如果有办法战胜一直在煎熬着自己的心魔的话。
阿塔吾拉排行老二,大姐之外还有4个弟弟。他说,么弟2017年3月被关进集中营时才20岁,同年8月大弟也被抓进所谓「再教育营」,母亲则因2013年在邻居葬礼中诵经,于2018年3月与「同案」20多位老太太一块被捕。跟故乡的联系于去年5月完全被切断后,家中现状他一无所悉。
阿塔吾拉告诉中央社记者:「两个弟弟接连出事,最亲近的人受到折磨,身为家中长男,我却无能为力。近两年来我的精神压力非常大,母亲被抓后几乎崩溃,学习计画难有进展,毕业论文也迟迟无法完成。」
在无从选择的情况下彻底切断跟老家连系,从此独自面对人生,这场剧变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玛丽亚、阿塔吾拉,以及难以计数的旅外维吾尔年轻人,似乎注定得只身面对如此境况。「孤苦零丁」已成为大部分维吾尔留学生最鲜明的人生印记。
世界维吾尔代表大会副主席艾克林(Erkin Ekrem)告诉中央社记者,以前老家还可汇款支助学费和生活费,「现在都没有了,他们只能靠维吾尔组织和基金会提供助学金。而且好多年轻人想结婚也没有办法,因为中共不给结婚证。土耳其这边则因你不是公民,它也给不了。就连看医生都有问题」。
土耳其加济大学亚洲研究中心主任瓦热斯.恰康(图)2017年9月以来无法跟新疆阿图什巿老家联系,具公民身分的他向土耳其总统府陈情盼协助了解老家境况。中央社记者何宏儒安卡拉摄108年2月23日
恰康向中央社记者展示登载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阿图什巿附近松他克乡巴格拉村一栋住宅的权状说,「那是父母留给我的」。文件上登载住宅、果园和道路等内容。尽管当前情势险恶,他没有失去有朝一日返乡看顾自家田宅的希望。
攻读国际关系硕士的阿塔吾拉说他下个阶段打算赴美国念博士,立志成为区域安全专家。当然,他得先克服持续折磨自己的精神打击。
那么玛丽亚的愿望又是什么呢?攻读突厥学博士的她自信满满地说:「相信自己将来有机会可以在大学教书。我要学好维吾尔这个突厥民族的语言、文字、历史、文化、习俗和宗教信仰。我一定会让它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