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经历之三/伊利夏提
来源: 博讯,2014年11月2日
兵团经历之二——棉花
我在兵团石河子(农八师)工作期间经历的几件小事。
(一)教书的坎坷
记得是在石河子教师进修学校当老师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校党办一位和我要好的王副主任突然打电话,问我是否有时间和他一块儿出去吃个饭;尽管有点突然,但碍于面子我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他;我们按照约定来到学校附近一家回民馆子,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边吃边谈。
因为我经常在校外代课挣外快,认识了石河子大多数大中专院校管教务的人;几个月前,这位王副主任问我是否能帮个忙,替他妻子找个代课的机会,他妻子也问过我;那时,石河子师范学校正好在找代课老师,我就帮其夫人牵线搭桥,在石河子师范学校找了个代课机会,她们夫妻俩很高兴,也非常感激,由此大家也变成了好朋友。
我一直在等王副主任开口,他不可能只是为了和我吃个饭来这儿。沉默了一会儿后,王副主任环顾下四周,看看我说到:“伊利夏提,你以后说话能否注意一点;我们知道你是无意,大多数时候是发发牢骚,但人家可是很认真啊!”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副主任,我有点不明白,你能否说的透明点?”
“这样,伊利夏提,咱们是朋友,我也是为你好;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可千万别给其他人讲。今天公安局又来人调查你了,我们尽可能给他们讲了你的好话,但他们好像又听说什么了,所以又来学校调查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但你还是要小心点;特别是在给民族班上课的时候少讲题外话,少将民族问题。”
为了让王副主任敞开谈,无所顾忌,我买了几瓶啤酒,边喝边谈。随着空啤酒瓶子的增多,王副主任的谈兴也变得越来越浓,也不再吞吞吐吐。
随着谈话的深入,我知道了公安局通常是每个季度来我们学校一两次打探我的情况;特殊日子他们也会提前来给学校打招呼,要求学校注意我的动向。
过了一段时间后的一天,我在石河子市卫生学校上完下午的课,正准备离开时,市卫校教务处的一位姓任的女老师把我叫住,说:“伊利夏提老师,你能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吗,我有话要和你谈。”
我来到了教务处办公室,任老师把我带到了最里面的一间无人办公室,而且顺手还把门关上了。我有点奇怪,不知什么重要的事,还要关上门谈;不让我代课了?
任老师一脸严肃:“伊利夏提老师,你过去参加过什么反对政府的事吗?”我一下子明白了。“啊,其实也没有什么,过去上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些小型学潮,都是过去的事了,都好几年了。怎么还有人惦记我吗?”我不想失去代课、挣外快的机会,所以打哈哈,想尽力把事情往小里说。
“伊利夏提老师,你我共事也有几年了,我们是信任你的,你是个好老师;我们还想继续让你代课,继续和你的合作;但我们也不想惹麻烦;今天公安局又来人了,过去他们也来调查过你上课的情况,但今天是突然袭击,好像他们听说什么了;希望你以后上课更多的专注于你的课堂内容,不讲课外的东西!”
我有点尴尬,为了保住饭碗,我赶紧说到“对不起,任老师,又给你们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行、行,以后我一定专注于课堂内容;其实我也没有讲过什么课堂外的话,但我还是要注意,一定注意。”
任老师看看我,笑了笑说到:“伊利夏提老师,公安局好像也不是因为你在大学时候的学潮而来的,更多的好像是民族问题。我个人可以理解你的看法,也很同情你们的情况,但一个班里有五十多个学生,人多嘴杂,学生还都小,不知厉害关系;你还是要小心点!”
我明白了任老师的意思,学生中有他们的人!
任老师大概看出我有点紧张,好像是为了缓和气氛吧,她开玩笑地说:“伊利夏提老师,你可是个人物啊;时不时的,还有几个警察跟在你屁股后头转!”
气氛缓和了,我也自我解嘲道:“是啊,任老师,尽管我努力提高教学水平,争取做好老师,但在学校除了班主任,连个小组长都没能混上;但我的级别还是有的;石河子市公安局、八师公安处政保科的几个警察经常跟在我屁股后头到处跑,挣工资、拿奖金;我当然是人物啦,我在养活好几个人呢!”
哈、哈、哈,哈、哈、哈
我离开了市卫生学校。
后来我在石河子师范学校代课时,也曾被学校教务处另一位管教务的老师找去谈话, 谈话内容基本上是一样的,但谈话方式就没有前两次那么友好。
这种神秘谈话,后来又重现于当我在石河子电大、自治区供销学校、自治区公路局干部学校、一家私立大专代课的时候,但谈话氛围、谈话者都没有前述两次那么友好。但经过最初几次的谈话后,我已对这种谈话习以为常了,也能以玩笑的口气应付自如了。
直到我离开石河子为止,卫生学校和电大没有中断和我的合作,其他的学校基本上是找到替代老师之后就非常客气地中断了和我的合作。
在这过程中,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也失去了很多老朋友;他们始终搞不明白我为何就那么危险。有的善意地问过我到底做过什么;我告诉他们,我自己也没有搞清我有多危险、做过什么危险的事?我只是关心时事,关心我的民族,仅此而已。
我知道自己说话口无遮拦,但没有做过什么大事,也没有能力去做大事;说得再坦率点,也没有那个胆子。只是,在上课时,偶尔,在讲授汉语课时,就一些荒诞的课文的内容发表过一些自己的不同想法、观点;当然,在给维吾尔族学生讲授《新疆地方史》课的时候,因为按耐不住对历史的歪曲编造的愤怒,也发表过一些自己的历史观、民族观!
再有就是,偶尔喝多了,骂一骂共产党、政府、校领导,发发牢骚,和亲朋好友们梦想以下东突厥斯坦的独立,也只此而已。
石河子政保警察的跟踪、干预,使我因祸得福在石河子变得小有名气。当然,警察也因为跟踪调查我,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按时领到了工资。
但不知道,那些因年幼无知被警察诱骗当了密探的学生拿到了什么?
(二)维吾尔军官的麻烦
石河子市附近,靠近玛纳斯河边驻扎有中共一个团的部队;其中有三个连是民族连,以维吾尔族士兵为主;也因此,这个部队始终保持有一位民族副团长、或副政委,几个副营长,几个民族连长的职位。
也因为石河子市不大,维吾尔人口少,大家都互相认识;我和部队的几位民族军官保持了非常要好的关系。
有一天,部队一位和我非常好的维吾尔军官来找我,他对我说:“伊利夏提,我们部队民族连有十几个士兵要考自治区步兵学校,我们想找个老师给他们补习一下;你看,你能否给他们带一下课?钱不会太多,但路远,你看行不行!”
从我家到部队,骑自行车至少要20分钟。我想了想,说道:“我可以考虑,但我想提醒你一下,我可是在石河子市挂了号的‘名人’,警察重点保护对象,你不怕我会给你带来麻烦、影响你仕途吗?”
朋友一点都没有犹豫,说:“你的事是你的事,观点也是你的,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请你讲课,辅导士兵数理化,我又没有让你讲《新疆地方史》,我怕什么!只要你不怕麻烦,不嫌路远、不嫌钱少;我不怕,出了事,我顶着!”
看朋友信誓旦旦,我一激动就答应了朋友。每周去部队上两次课,周五下午和周六上午。尽管上完一天的正常班再骑自行车半小时去部队上课很累,但维吾尔士兵们的学习热情和对知识的渴求,使我倍受鼓舞,忘了路途的遥远和疲劳。
多数时候,我上课上到很晚才离开。士兵们非常喜欢我的课;特别喜欢问问题,偶尔他们也问一些敏感问题,但我都是非常小心奕奕地回答,尽量避免敏感话题;因为我知道,这是共产党严密控制下的部队,弄不好,不仅会给朋友惹来麻烦,也会影响这些士兵的前途!
偶尔,上完课,军官朋友会邀我一块儿去附近饭店喝一会儿,他感到非常的满意,他一再讲士兵的反应特别好。我也挺高兴的,毕竟是一点收获呀!
好日子大概持续了一个月。我记得是个周六的早上,我刚准备出发去部队上课,我家里的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是军官朋友;我还没有来得及致问候,他就快速说到:“伊利夏提,从今天开始你不用来上课了,课时费我会派人给你送去!”“啪”电话挂断了。
我拿着电话愣了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坐在了沙发上。
大概是过了一个星期后,我的邻居送来了我一个月的课时费。我问怎么回事儿,怎么是邻居;他告诉我,我那位军官朋友托人将我的课时费送到了他家。我拿着钱,脑袋里回响着朋友一个月前请我代课时的豪言壮语。
自此,我再也没有见过我这位维吾尔军官朋友。
后来倒是另一位哈萨克军官朋友告诉了我所发生的一切。
石河子市公安局负责我的警察们得到了我在给部队维吾尔士兵上课的消息(后来听说是我的一位维吾尔同事报告给警察的),警察立即找到了部队政治处、向他们通报了我是煽动民族分裂的危险人物,是重点监视对象。部队立即召开了团党委会议,并将那位请我上课的维吾尔军官当中罚站狠狠批判了一顿。
据我的那位哈萨克军官朋友讲,那天,部队团长当众人面直接就破口大骂那位维吾尔军官;说他没有长眼睛,没有政治立场,将一位危险分裂分子带到部队,影响士兵等等;而且团党委决定,维吾尔士兵以后不再请维吾尔老师辅导功课。
就此,我又失去了一位好朋友!最令我遗憾、且内疚的是,要参加军校考试的维吾尔士兵不仅失去了一位他们喜爱的好老师,还失去了继续受辅导的机会!
当然,石河子市公安局政保科负责我的警察们没有什么遗憾,他们即便是没有立功,但至少他们‘心安理得’地拿到了工资、或许还有奖金。
我一直不知道,那位出卖我的维吾尔同事,他拿到了什么?!
(三)夭折的主持人工作
大概是九十年代中期,自治区各地兴起了办经济广播电台的热潮。石河子市也不甘落后,在《石河子报》大篇幅地发出了要办石河子市经济广播电台的消息,并发布了招收广播员、记者的招聘广告。我拿着《石河子报》想了很久,是报名试一试,还是、、、 、、、。
思前想后,这是汉语的广播电台,不是维吾尔语的,听众是汉人,几乎没有维吾尔人;这应该是不会有问题,再说还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呢;先试试吧。
交了报名费,参加了笔试、面试;尽管对考试结果信心百倍,但考虑到政治因素,我还是有点忐忑不安。在煎熬中,终于地等到了发榜之日,骑上自行车来到广播电视局大院,小心奕奕地寻找自己的名字;哈、哈,伊利夏提四个大字跃然榜上。我差点没有喊出声来!
开始了繁忙的培训,很快和广播电视台的几位负责人熟悉了;他们非常赏识我,对我也特别的照顾;因我还要在学校上课,给予了我比较特殊的时间安排。
很快,培训结束,在又淘汰了一批学员后;我们这些被最终选中的学员,出发去乌鲁木齐市经济广播电台实习一周。我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和其他学员一起来到乌鲁木齐经济广播电台进行了一周的实习。
实习结束,回到了石河子,我们大约二十几人怀着激动的心情开始了试播。大约是过了一周吧,我下了下午的课后,由学校来到广播电台,刚进大门,有人告诉我电台的周副台长在找我,我有点担心,怕又是警察拜访的故事;我提心吊胆地走进了周副台长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几位我熟悉的电台领导人,都满脸微笑,我稍微放松了点。
周副台长示意我坐下,然后看看我说到:“伊利夏提,我们有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但需要你的配合。”我说:“什么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没有问题,我会尽力而为的;只要你们信任我,我一定配合。”
“是这样的,伊利夏提。”节目部的李主任插进来说:“我们想每天早晚插播一小时的维吾尔语节目,你认为可行吗?”我差点没有高兴的跳起来,连忙说:“当然可行啦,石河子维吾尔人口也不少啊,一小时的广播当然可以,我还觉得有点少了呢。”
“那这样吧”周副台长说:“伊利夏提,你负责在石河子物色一位有能力的维吾尔姑娘做你的搭档,必须尽快,最好下月能进入试播阶段。还有,你一边物色你的搭档,你还要征求石河子各界维吾尔人的想法,他们想听到什么,节目怎么办才能吸引他们等等。有任何困难,你找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位,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希望你能尽快把这一小时的维吾尔语节目办起来,而且办成功!”
我太激动了,激动得有点忘乎所以了。那一天,我一直都在笑,那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石河子要有我们维吾尔语的广播电台,尽管每天只有一小时,但比没有强啊;而且是由我自己主持,另一位主持人还要由我来挑选确定;天上掉馅饼啊!
很快,我找来了石河子市一位德高望重维吾尔老人的女儿做搭档;姑娘聪明伶俐,口齿清楚,有一定的知识层次,电台各位领导也都很满意;在对姑娘进行快速培训的同时,我也开始了在朋友圈中征求对这一小时维吾尔语广播的意见工作。
试播也开始了,反响很好!
大约是维吾尔语节目试播开始一周后的一个下午,我兴冲冲地来到石河子广播电视局大院,刚准备走入播音室时,一位同事拦住我说:“伊利夏提,节目部李主任要求你先去一趟他的办公室。”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什么事,我的播音时间快到了?”
“你还是先去吧一趟吧,他一定要你先去他办公室。”
同事的话音未落,李主任已出现在过道里了,他看看我,说:“来、来,伊利夏提,到我办公室来,咱们谈一谈。”李主任是我在电台最为佩服的一个领导,他真诚、坦率,知识渊博,写得一手好文章;我和他一直非常谈得来。但今天,他有点严肃,不,脸色有点难看;这让我有点不安;看着李主任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明白了,预感不再是预感了,警察又来过了!
进到办公室,李主任示意我坐下,他自己走过去给我端来了一杯茶,然后,他一句不吭的坐在了我的对面;我已经猜到了,我肯定,我的脸色大概也不再好看了。
在深深叹口气后,李主任避开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低着头对我说:“伊利夏提,今天石河子市公安局来了几位警察,他们找广播电视局领导谈了话;我们不知道谈话内容,但我们得到局领导的指示,从今天起你不能进播音室!非常、非常的对不起;我们经济台的几位领导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不知道你惹了谁,做了什么!你都看到了,我们都非常赏识你的能力,你的知识,也很信任你;但我们没有办法,我们会尽力争取让你留下来当记者。你看呢?”
我木然地坐在李主任前,试图从他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但他始终躲避着我的眼光,就是不直视我,但嘴里还在继续嘟哝着什么;可以看得出来,他并不比我舒服多少,他自己很清楚他的这些话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李主任的办公室的;我愤怒、沮丧、失望,但不知道应该找谁去诉说、去发泄。我耷拉着脑袋、推着我的自行车,灰溜溜地走出了石河子市广布电视局大院,发誓永远不再进入这大院!
后来,那位李主任要调到和田任职,再走前,他把我叫到了他家,告诉了我他所知道的一切。李主任非常遗憾地说说:“伊利夏提,你知道吗,出卖你的是你们自己人,你的一个维吾尔同事。据我所知,说是你在一次的维吾尔人聚会中,讲到以后要利用石河子电台一小时维吾尔语广播节目时间,宣传维吾尔人的历史,宣传三区革命历史;你那位同事报告了公安局。”我知道又是那位维吾尔同事。
就这样,我又一次失去了一些新认识的朋友们,失去了一次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
然而,因我的原因,石河子市维吾尔人得到了至少每天一小时的维吾尔语广播;一个待业在家的维吾尔姑娘找到了一份暂时性的工作。(大约一年后,这一小时维吾尔语广播因种种原因停播了)
当然,那些跟踪我的警察们又一次因成功阻止了‘民族分裂分子’利用广播电台宣传分裂思想而立了功,不知道是否拿到了奖金,但工资肯定是有保障的。
我一直想知道那位出卖我的维吾尔同事拿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