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称新疆多数被拘穆斯林已“回归社会”
纽约时报中文网, 2019年8月4日
6月拍到的这些建筑据信是新疆再教育营的一部分。 GREG BAKER/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北京——中国官员周二称,绝大部分被关押在针对穆斯林少数民族的再教育营中的人已经被释放,这个庞大的拘禁中心网络据估计已关押了100多万人。但美国官方、中国政策专家和海外维族穆斯林很快反驳了这个说法。
他们说,没有证据表明中国西北部新疆地区的拘禁营发生了大规模释放,而且,那些名义上被释放的人通常实际上仍然被囚禁,包括被迫参加劳动项目。
几个月来一直批评中国对穆斯林政策的美国国务院和五角大楼发表了长而强有力的声明,称他们“无法核实这些模糊的说法”,并表示共产党继续“对所有宗教信仰表现出极端的敌意”。
北京方面这一出人意料的宣布,似乎意在缓和国际社会对拘禁营越来越多的谴责。它是由新疆自治区的两名最高领导人作出的,他们暗示,多数被关押者已经“回归社会”。新疆位于中国西北部,中国共产党在那里的城镇建立起电子监控系统和关押穆斯林的拘禁中心,被拘者大多数是讲突厥语的维吾尔人。
总部位于慕尼黑的世界维吾尔代表大会(World Uyghur Congress)是一个倡导民族自决的组织,它驳斥了这两名官员的说法,称其遵循的是“一种可预测的可疑声明模式”。
“尽管我们今天上午听到的消息可能有一些是真的,但它被包裹在谎言之中,变得面目全非,”该组织的秘书长多力坤·艾沙(Dolkun Isa)在一份声明中说。
西方政府对中国在其西北新疆地区进行大规模拘留的批评之声越来越大。特朗普政府的官员已开始着手处理这个问题,并威胁要对中国的有关官员实行制裁,尽管财政部曾私下建议不要实施制裁,以免危及贸易谈判。
美国国务卿迈克·庞皮欧(Mike Pompeo)在本月的一次讲话中称,中国拘禁穆斯林的政策是“世纪的污点”。庞皮欧是一名福音派基督徒,总是把捍卫宗教自由挂在嘴边。
国务院和五角大楼周二表示,中国应当允许联合国官员不受监视地接近所有的拘禁营和被关押者,并允许穆斯林“自由地离开新疆和中国,以提高透明度”。
美国官员明确指出,这些拘禁营远非他们对中国的穆斯林政策唯一的担忧。他们谴责了在拘禁营之外的监控系统,以及一种有充分文件证明的、由政府展开的行动——在中国大部分地区占主导地位的汉族人不请自来地待在维吾尔人家中,“以阻止他们遵守伊斯兰教习俗”。
此外,美国官员还说,他们越来越关注那些与拘留中心有关联的工厂,维吾尔劳工在那里被强制劳动。
国防部助理部长薛瑞福(Randall G. Schriver)五月曾对记者表示,那些拘禁营就是“集中营”,“至少拘禁了约1000万人口中的100万人,甚至很有可能接近300万人”。
薛瑞福没有说明,300万人指的是同时被拘禁的穆斯林,还是对一段时间内被关押者总数的估计,其中包括在这段时间内获释的人。
中国官员将这些拘禁营描绘成出于好意、提供中文教学和职业培训的设施。
“现在多数已经结业,实现了就业,“新疆自治区副主席艾尔肯·吐尼亚孜(Alken Tuniaz)周二对记者说。他使用了政府的官方描述,把拘禁营称为“教育培训“中心,把营中关押的人称为“学员“。
“多数人已经成功实现了就业,”他说。“90%以上的学员已回归社会,重返家庭,过着幸福的生活。”
他和自治区主席雪克来提·扎克尔都拒绝透露被关押在这些拘禁营中的人数。拘禁营往往是有围墙和警卫的大型建筑群。
中国官方媒体对两名官员说辞的报道各不相同,这有可能是他们说错了话,官媒不得不收回他们的说法。一些报道引用扎克尔的话说,90%以上的被关押者已经回归社会。其他报道则引用他的话说,被释放者中九成以上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工作。
德国一名研究拘禁营的独立研究员郑国恩(Adrian Zenz)表示,政府文件中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新疆政府希望将拘禁营中的被关押者和许多其他的维吾尔人转移至劳工项目中,在那里,他们将在政府与合规工厂的监视下工作。
“他们现在基本上正从拘留转向社会控制,”郑国恩说,“他们有一个要控制所有人的宏大计划,不只是那些拘禁营里的人,还要让拘禁营外的人进行强迫劳动。”
收集证据来验证他们关于大度多数人已从拘禁营释放的说法可能很困难。外国记者访问新疆时会受到严密的监视和控制,独立的调查人员和人权组织不能自由地出入该地区。
居住在海外的维族人说,他们没有看到大规模释放的证据。
在周二接受采访时,两名维吾尔裔美国人表示,他们仍有家庭成员被拘禁。一名名为孜巴·木拉提(Ziba Murat)、现居佛罗里达的女性表示,自己仍未收到生病的母亲古丽仙‧阿巴斯(Gulshan Abbas)和姨奶奶的消息。去年9月,她们两人均从新疆的家中消失。
“我认为他们在说谎,”她在谈到宣布大规模释放的官员时说。
居住在弗吉尼亚的法卡特·乔达特(Ferkat Jawdat)也表示,他的叔叔和阿姨仍然处于失踪状态。他的母亲米娜伊维尔·吐尔孙(Minaiwaier Tuersun)自2018年2月以来一直被拘禁,直到今年5月才获释,期间深受严重健康问题的困扰。她的两个弟弟也已获释,他说。
但当局仍在新疆继续监控他们——甚至包括乔达特。他说,一名中国男子通过一款聊天软件与他取得联系,这名男子说他是一名官员,并警告他对维吾尔人的困境保持沉默,否则他的母亲将失去自由。
新疆生活着1100多万维族人,多于五角大楼的估计。中国在国家主席习近平领导下对维族人采取的做法已成为全球人权争议的一个焦点。西方政府、联合国人权专家,以及维族自决的倡导者谴责中国对许多维族人采取日益严厉的限制。
除了将拘禁营描述为职业培训机构外,新疆的官员还表示,拘禁营为维族人提供教育,使他们免受宗教极端主义或恐怖主义诱惑。就在几年前,新疆曾经历过心怀不满的维族人用原始手段制造的一连串致命袭击。
但是,曾被关进拘禁营、后来离开了中国的人说,他们遭受了强行的思想灌输,目的是消除对伊斯兰教的虔诚,让他们对中国及其执政的共产党忠诚。
新疆官员周二的措辞给获释的被关押者能行使多少自由留下了不确定性。虽然他们没有详细解释被关押者在什么具体情况下“回归社会”,但有可能是,那些名义上获释的人实际上仍然受到严格的限制,或被分配到有严密安全措施的工厂工作。
澳大利亚乐卓博大学(La Trobe University)政治学副教授雷国俊(James Leibold)研究了新疆的大规模拘留潮。他说,这些工厂通常与拘禁营有联系,被分配到那里工作的获释者生活在严密的看守和监视之下。
“中国共产党会修建一个这么巨大的拘留营网,然后在几年后将它们搁置起来吗?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小,坦率地说,也很难想像,”雷国俊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更可能的是,这些拘禁营的目的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要随时间而变的,从教育转为生产,同时,它们的强制性、非自愿性和法外性保持不变。”
在新闻发布会上,自治区主席扎克尔似乎也暗示,从拘禁营释放出来的人被分配到了工厂工作。
“你可以说,也许90%以上的学员都已经回归社会,都找到了自己觉得合适、喜欢的工作,有了可观的收入。”
“这些人现在成为社会的一些积极因素,带动其他老百姓创业、就业。”他说。
扎克尔是新疆级别最高的维族官员,曾多次担任为中国政府在该地区的政策包括再教育营辩护的代言人。
去年10月,中共官员开始公开承认再教育营的存在,并为其作辩护。拘禁营中许多是带有高墙、类似监狱的大型设施。扎克尔在今年3月的一次讲话中,把拘禁营比作寄宿学校。
中国政府说,再教育营及其他影响广泛的安全措施已熄灭了维族人制造反政府流血袭击的念头。但批评人士说,对维族人和其他穆斯林少数民族的大规模拘留,正在播下可能带来更大危险的仇恨种子。
本月早些时候,包括澳大利亚、英国、加拿大、法国和德国在内的22个国家发表声明,敦促中国停止大规模拘留维族人和其他穆斯林。中国以一封来自亚洲、非洲、中东和拉丁美洲的37位大使签名的信予以回击,该信赞扬了中国的人权记录,包括在新疆实施的“去激进化”政策。
人权观察组织(Human Rights Watch)的中国部主任芮莎菲(Sophie Richardson)说,中国政府作出再教育营中人口正在减少的断言,似乎是意在9月份联合国大会议以及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的会议召开前,消除关于新疆的争论。但她表示,没有理由相信这种说法。
“他们先是对拘禁营的存在撒谎,后来承认了拘禁营的存在,但对里面发生的事情撒谎,”芮莎菲说。“所以,人们不得不对现在这个宣称——哎!一切都解决了——持非常怀疑的态度。”
如果那些拘禁营的确存在大规模释放的话,这可能说明当地政府在新疆全境运营和看守这些设施耗资巨大,也可能反映出官员们需要让更多维吾尔人投入工作,因为这样才能实现习近平设定的在2020年之前消除贫困的目标。
海外的维族人继续报告亲人被拘留的新案件。
居住在新疆东部城市吐鲁番的维族导游阿不都热合曼·买买提(Abdurahman Memet)的侄子穆哈拉姆·穆罕默德·阿里·巴基(Muharram Muhammad ‘ali Baqi)说,阿不都热合曼于本月被拘留,被拘的原因似乎是,他与现居日本的巴基分享了一封来自被关在拘禁营中的一名亲戚的信。
周一,巴基接到了中国安全官员打来的电话,官员警告他说,如果他不停止公开谈论这个案件,他家的状况将会恶化,他目前被关押的父亲将不会得到获释的机会。
“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觉得,情况可能会更糟,”巴基说。